散点图是数据可视化的重要工具，尤其是针对需要从“质”、“量”两个维度去量化的数据时，散点图更可以起到“一目了然”的直观效果。在此之前，我已经用散点图结合两个原创的高阶数据“真实射门得分率”和“限制对手射门得分率”，分别量化了前锋与门将的表现（详情点击三张高阶数据图告诉你：本赛季三大联赛，谁的射门有质又有量；4张高阶数据图告诉你，4大联赛哪个门将扑救又多又好）。一些读者在评论区要求我给出一个总排名。其实用散点图本身就意味着，总排名给不出来，因为这是横纵两个轴，质、量两个维度的数据可视化应用。你可以理解为“越靠近右上角，越接近质量兼顾”，但要给出一个具体排名却根本不可能，因为没人说得清“质”与“量”到底哪个更重要。
今天我们改为以球队为单位，看看球队的传球倾向。
长篇引言：什么是smart pass？它和Through Pass有什么区别与联系？
Wyscout数据库给出了“Smart Pass”这一统计，网站官方给出了一个比较模糊的定义：它“必须富于创造力”、“必须让队友在一个有利于进攻的位置接球”、“传接球队员之间必须有至少2-3名防守球员”等等，说白了，其实就是某种“以进攻为目标，因防守球员对传球路线切割而导致传球难度较大，但收益极高的传球”。“风险”与“收益”是这其中的关键词，长于此道的通常都是世所公认的顶级传球大师。下图就是一次典型的smart pass，它来自于德布劳内：
当然，这是一个相对模糊的定义，但其实我们日常使用的很多基础统计，都缺乏确切“边界”，比如NBA天天被解说挂在嘴边的助攻，很大程度上就是取决于现场记录员的主观界定的，只不过上面两个成功传球，你无论怎么界定，都是相当标准的“Smart Pass”。对于这样的数据，样本足够大也就更加重要。好在如今各大联赛均已过半，就球队而言，样本已经相当大了。所以现在以这个数据衡量球队的传球倾向，已经具备条件了。
这里面存在两个问题：第一，我们该如何从“量”的维度量化smart pass？要知道，一支球队传球多，其smart pass的总数几乎肯定更多，但这并不表示其球员在做选择时倾向于冒险的smart pass。比如总有人说某某队“就知道后场倒脚，传来传去毫无威胁”。这样的球队，smart pass总数多，极有可能是靠控球率与传球总数累计起来的。这就毫无意义了。因此，本文采用的是“smart pass占比”，也即看一支球队smart pass占传球总数的比重。其实也可以计算每分钟净控球时间的smart pass，但那样作图更麻烦，因此本文采取占比。
第二，为什么我们——或者说数据供应商——要把它称为Smart Pass，并且专门设置一个与之相区别的Through Pass？从字面意思上来看，上面两个Smart Pass，毫无疑问就是through pass。事实上，Through Pass的定义就是“穿过对手防线的传球”，其概念上同Smart Pass有很大的重合之处。然而，我们要注意一点：打穿对手防线，并不意味着你的传球有什么“创造性”，比如你一脚长传把球往禁区里吊，也有可能是冲着“打穿防线”去的，因此，大多数Smart Pass都会被认定为同时属于Through Pass，但though pass，却很有可能不是smart pass。比如下面这脚传球，就是一脚through pass，但却不是smart pass：
当然，极少数smart pass，也不是through pass，只不过这些传球比较少，而且多发生在边路。比如下图：
这种既相交又有所区别的统计，我们很难精确处理其中的关系。只不过多数情况下，二者之间是存在一定正相关的：一支球队如果smart pass很多，那么Through Pass也不会少；反之，如果through pass很多，那么smart pass一般也会累积出比较高的数字。但这其中也有例外：如果一支球队非常强调“打身后”，却又缺乏中前场的地面渗透能力，因而不得不频繁诉诸于用高空球直传往禁区里砸，那就极有可能出现through pass多而smart pass少的现象。因此，我额外用through pass同smart pass做比，以首字母简称为“t/s”。这个比值越大，表明这支球队在“打穿对手防线”方面，越倾向于硬桥硬马的“长传冲吊”，而非所谓的“手术刀式穿针引线”。
正文开始：
1 英超：曼城与利物浦，小提琴与重金属？
横轴为smart pass占传球总数比重；纵轴为smart pass成功率；圆点大小表示smart pass总数，颜色身前代表“T/S”的值，颜色越深，值越大——也就表示这支球队在打身后时越倾向于“长传冲吊”而非“地面渗透”。
英超最能兼顾smart pass质与量的，毫无疑问还是曼城——什么瓜迪奥拉的球队总是后场倒脚、令人昏昏欲睡，至少在曼城身上根本不是这么回事。曼城是全英超最倾向于做冒险传球的球队，与此同时成功率也在上游。其中大卫·席尔瓦与德布劳内每90分钟smart pass次数高居英超前两名。尤其是德布劳内，smart pass成功率竟然突破50%，排在英超第2，是绝对的英超传威胁球第一人，一大把助攻几乎完全是靠渗透性传球硬“捅”出来的。此人对于这种冒险的渗透性传球，简直呈现出“痴迷”态度，而且十分符合“艺高人胆大”的标准，很多看起来应当继续寻求逐步推进的情况，往往被德布劳内硬生生靠smart pass搞成进攻实质发起：
而曼联的情况则多少有些令人意外——他们缺乏顶级地面传球高手，尤其在博格巴出勤率不稳的情况下，这方面的人才更加稀缺。但这队偏偏中前场一窝蜂的尝试大量smart pass，加之球队传球总数相对较少，smart pass占比因而成为英超第2。此处最出乎意料的是本赛季前半段各种被黑的拉什福德。此人每90分钟1.57次smart pass排在英超第17位倒也罢了，难得之处在于成功率竟然高达58.82%……英超第1……索尔斯克亚设计出大量让拉什福德在禁区外持球，由队友穿插切入，拉什福德送近距离直传的战术。拉什福德的smart pass，也基本上都是外围持球后原地做轴，送出的滚动路径较短的传球。比如这样：
当然，这种选择到底是好是坏，那就见仁见智了。我个人觉得，目前曼联的中前场其实不太有资本这么做，因为球队能够填补禁区空当，充任合格禁区内接应点的人手并不很多。拉什福德此举在牺牲了自己禁区内触球次数的同时，也让球队禁区内触球频率排在英超中下水准。像曼联这种级别的球队，竟然没有1人在每90分钟禁区内触球排行榜上入围前30，这在过去几年间是决然无法想象的。
英超的另一大看点则是本赛季堪称一骑绝尘的利物浦——克洛普不愧是足坛重金属的代表，球队尽管攻击力不弱，而且打法颇为激进，动辄在对手禁区内疯狂堆砌人数，三叉戟禁区内触球频率全部跻身英超前10。但利物浦却极少在极具创造力的地面传球方面做文章，smart pass比重与成功率皆不过中游水平。尤其值得一提的是，利物浦“T/S”比值极高，排在英超第2。也就是说，他们确实很追求直接的进攻方式，喜欢直接把球输送到对手防线之后，但却并不倾向于像满成那样搞性感、细腻的地面传递，而是更喜欢直接往里生砸。克洛普倡导多年的“绿茵重金属”，果然名不虚传。
事实上，利物浦尽管smart pass并不多，through pass占比反而是英超最高的。猜猜全队谁的through pass最多？不是哪个中前场持球大神，而是后卫阿诺德……克洛普的哲学是：不墨迹，直接干，比如下图，就是典型的“一言不合，先吊进去再说”：
另外有一项数据也从侧面佐证了利物浦相对其他强队更为“奇葩”的传球倾向：他们是本赛季英超长传最多的球队，即便是按照占比计算，其10.35%的长传占比也能排在英超第12位——要知道，在中下游球队仍旧普遍存在传统“英式足球”影子的英超，利物浦作为超级领头羊做到这一点，实在是一件相当奇葩的事。这同时也说明了另一个相当重大的足球理论命题：力量与技术并非悖论，高空与地面并不冲突，长传与短传并无优劣，英式足球与大陆足球，也并不是完全不可兼容、必须分出高下的足球风格，它们完全可以彼此借鉴、相互融合。或许，这才是利物浦本赛季带来的最大启示。也请诸位从业者们不要再动辄批判英格兰足球同意大利或西班牙足球之间存在高下差距了。
2 西甲：黑社会真黑……
横轴为smart pass占传球总数比重；纵轴为smart pass成功率；圆点大小表示smart pass总数，颜色身前代表“T/S”的值，颜色越深，值越大——也就表示这支球队在打身后时越倾向于“长传冲吊”而非“地面渗透”。
不过，这里需要指出的是，梅西后续在smart pass次数榜上霸榜，几乎只是时间问题，德布劳内也肯定无法跟他相比，甚至赛季结束之时，他领先英、西、意、德4大联赛中所有人的幅度，可能都会超过30%。本赛季是梅西自15-16赛季以来，smart pass最频繁最多的一季，每90分钟6.13次的频率，放在其他任何人身上都堪称天文数字。而且这赛季巴萨进攻发起能力远逊于内马尔尚在的15-16赛季，梅西不得不承担更重的持球任务。只是如今梅西年龄增大之余，巴萨一方面边路空间利用不足，另一方面又希望依靠中场的渗透性传球提速，这本身就是有点彼此冲突的战术选择。欲践行到底，也只有让梅西频繁在中场起脚送直传，只是传球方向往往只能选择正面而非两侧，成功率自然很难保证。比如这样：
西甲最令人意外的是皇家社会。这队本赛季球风观赏性极强，攻击力仅次于萨、皇位列第3之外，积分榜上也紧追前4。球队在传控方面做足了文章，控球率仅次于巴萨排名第2（甚至在直接对话中控的巴萨浑身难受），同时又兼顾传球威胁性，
这种操作的难度与意义，显然不是拉什福德那种兜到外围站桩然后给前插队友送地面传球能比的。事实上厄德高除smart pass之外，完成对手球门半径20米之内的“deep pass”每90分钟次数排名第2；一对一及过人次数排名西甲第18；满足一定距离的持球推进也即progressive runs排名第17，算得上把各种持球传控技能点满。考虑到其超高的出勤率，厄德高才是本赛季迄今为止，梅西之外的西甲第二号持球大神。
另外，皇马与马竞在smart pass占比中排名较低也并不令人意外，这俩队其实并不十分强调在中前场搞什么地面骚操作，尤其皇马，看似坐拥克罗斯与魔笛两位中场大师，其实在阵地战中更倾向于掌握控球全之后稳扎稳打的传中。他们的smart pass，基本上走的是“少而精”的路线。两队在图中的位置，也更接近左上角而非右上角。
3 意甲：诡异的国际米兰
横轴为smart pass占传球总数比重；纵轴为smart pass成功率；圆点大小表示smart pass总数，颜色身前代表“T/S”的值，颜色越深，值越大——也就表示这支球队在打身后时越倾向于“长传冲吊”而非“地面渗透”。
但如果你让他们搞什么地面渗透传球，那结果可能就是“谬以千里，仔细一看还失之千里”……比如这样：
这也就是我们不得不佩服孔蒂的地方，此人莫名其妙的治军法则再多，自出道以来基本上对球员特点的把握都十分精确，无论在哪执教，搭建体系之时都毫不含糊。如果说国米如今是一台机器，那么它似乎多数零部件看上去也就是那回事，运转起来也多少有些噪音过大；但实际输出功率真的不可小觑。大家注意一下散点图中国米那个圆点的颜色——没错，他们是整个意甲“T/S”比值最高的球队，也就是说，这队会频繁尝试各种长传冲吊打身后，但却很少玩地面直塞球。你可以说他们基本功不到家，但这何尝不是扬长避短？比如下图中，卢卡库已经卡住了位置，布罗佐维奇为何不直接长传推到禁区里呢？
4 德甲：莱比锡的手术刀式快速推进；让巴尔韦德尴尬的库蒂尼奥
横轴为smart pass占传球总数比重；纵轴为smart pass成功率；圆点大小表示smart pass总数，颜色身前代表“T/S”的值，颜色越深，值越大——也就表示这支球队在打身后时越倾向于“长传冲吊”而非“地面渗透”。
看看这个传球，巴尔韦德你怀念了么？
那么，为什么拜仁在散点图里看起来距离右上角——准确说是距离纵轴顶端——差了这么远呢？其实如果我们对比一下纵轴的刻度，就会发现其实拜仁的smart pass成功率比起曼城、皇家社会其实低不到哪去。之所以导致他们出现在纵轴中游，纯粹是因为德甲有两支球队把纵轴给顶上去了——勒沃库森和莱比锡。
这其中最值得一提的是目前排名德甲第一的莱比锡。这队阵地战中很少尝试风险与回报同等大的渗透性传球，但一俟反击，这队就会一堆人向前疯跑，宛如穆里尼奥时代的皇马一般，把持球人向前输送炮弹的路线给排满。持球人也会突然之间化身那个令我们不得不想起来却又十分厌恶去提及的人，毫不犹豫的送出一脚威胁性传球。这种用smart pass驱动的快速推进，看起来十分流畅。比如这样：
其实在某种程度上，在节奏较快的德甲，这种少而精的smart pass，可能是最为实用的推进选择。
结语：
smart pass其实是一直以来为解说与球迷津津乐道的球场风景，只不过之前我们没有针对它的系统定义与统计，如今有了这个数据，接下来就是如何去利用它。数据是一个非常重要的解读足球比赛的视角，它当然不可能代替录像，但也从来没人说过数据可以代替录像。事实上我的每一篇文章都在强调一个观念：数据与录像是同等重要、缺一不可的研究工具。我们能够将4个联赛80支球队几百场比赛的smart pass情况做一简单量化，没有数据统计，只靠录像，那是一个神仙都没法完成的工作。
令人遗憾的是，足球的数据应用即便在欧洲，也仍旧处于起步阶段。但反过来说，这意味着现在尝试去进行一些开拓、创新，所需要的门槛并不高。细心的朋友可能会发现，今天的4张散点图当中，部分受关注度较高的球队名称我用了中文，其他的则是英文。这是因为我一次性把球队名字复制粘贴下来之后，按字母顺序排列，有助于后续整理数据。然而上一篇文章采用全英文球员名，居然被部分读者认为是“翻译”、“搬运”。这着实让我有些哭笑不得，这次索性翻译几个球队名称吧。
说白了，造成这个现象的原因，还是我们的体育评论大环境，长期以来因治学精神的缺失，导致我们在体育数据应用方面已经不是“缺少民族自信”，而是有些“自卑”了。大量体育评论用语焉不详的“专业术语”，堆砌各种作者自己都说不明白的概念，把足球解读成玄学而非科学；加之出稿速度要求越来越高，快餐式的赶工“复盘”充斥市场，写稿几乎已经成为了诸如“强侧转弱侧”之类所谓专业术语的公式化、程序化应用。数据在很大程度上成为了“证明谁牛逼谁辣鸡”的引战素材，而非研究工具。最终的结果是，一张简简单单的，将大样本、多对象汇总在一起的散点图，似乎根本就不应该是国内体育评论的产物。
事实上，做出这样一张图的难度之低，可能是“没有门槛”。之前的文章有工科的朋友说图片看起来很爽，其实我自己是一个对理工科几乎一无所知的文科生。所有的数据处理甚至连四则运算的范畴都没有突破，并且我也根本没能力突破。诸如“黑箱”、“矩阵”、“拓扑”之类的词汇，对我来说和“宇宙中心是啥”一样遥不可及。我只是想说：尝试在足球数据应用上做出一些创新，根本不需要你有任何的欧洲背景，根本不需要你翻译甚或抄袭什么文章，一个普普通通的中国人，就可以试试去做。
中国缺少的是足球数据应用的主观动力与客观土壤，而非能力。毕竟欧洲在这方面也是刚刚起步，大家其实是在一条起跑线上。因为上学的关系，我曾经在以色列生活过半年，接触了大量被认为“全世界最聪明民族”的犹太人，而他们无一例外的告诉我说：“我们犹太人认为，全世界最聪明的，是你们中国人。”
我们从来都不缺少学习能力，我们缺少的，是对新东西的认可与尝试。
（花花午夜嚎叫）